父亲眼中的家族文化

自古以来，重阳节就被视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年农历九月初九，家里的亲戚都会赶回来祭祖，摆宴席、饮菊花酒、吃花糕、系红条，家里要比往常要热闹的多。在家乡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重阳赶九，幸福长久”，这句话饱含了子孙后代对祖先的精神寄托，平日里郁结于心的欲望也会在重阳当天一下子释放出来。

（作者在北京圆明园）

重阳节不同于其他的传统节日，在家乡，重阳节一般就做两件大事——祭祖和吃喝，节日里吃喝再正常不过来，但像祭祖这样的大活动一年中是少见的，重阳祭祖被视为重阳节当天最为重要的一场活动，凡属五服之内的亲属都要参加祭祀活动，这样的传统习俗一直沿袭到今天。在家族长辈们的记忆里，重阳祭祖不单单是为子孙祈福，祈求祖先保佑日子越过越幸福，更多的还是家族文化的传承。现如今，重阳祭祖不仅成了家族文化及家族地位的重要体现，还是家族文化传承的重要途径。正如父亲所说，以往重阳祭祖就是家族香火鼎盛的表现，现在更多是为了增强家族凝聚力，提升家族文化认同感，父亲的这番话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作者在苏州平江路）

九岁那年，正逢重阳节，凌晨五点多，我被屋里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一看，父亲和几位伯父围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乍一看衣橱上的时钟，才五点多，于是我又钻进了被窝里，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父亲见状，便把我叫了起来，碍于父亲的威严，我不得乖乖的从床上走下来，穿好衣服便去洗漱了。刚洗漱完，几位伯伯就离开了，正当我准备出门时，父亲把我叫住了。

（作者在南京博物院）

“今天是重阳节，家里的亲戚都要回来祭祖，午饭就安排在咱们家吃了，你妈和你几个伯母一大早就上镇里买菜去了，你待会就去伯父家叫你大哥、二哥来家里帮忙，把家里好好打扫一下，等你妈他们从镇里回来的时候帮帮忙，你也不小了，该为家里分担点事了。”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小了……”尤其是在外犯了事情，父亲对我说话一直都是如此。

天空渐渐明朗了起来，母亲和几位伯母也从镇里赶了回来，从家里步行到镇里来回需要三个多小时，她们早上走的是大路，回来走的是小路，小路除了不好以外，要比大路节省近半个小时。看见母亲和几位伯母的大篮子装得满满的菜，我不禁露出了笑容，心想着中午能好好吃上一顿大餐了。就在这时，父亲带着大哥、二哥走了过来。在给他们安排了事之后，便问我“让你打扫家里卫生，打扫好了么，打扫好了待会跟我去南山坡祭祖。”不知是不是犯错太多的缘故，一看到父亲那双浓黑的长眉毛，我的心里不禁就胆怯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打扫好了，我还擦了桌子呢？”本想着父亲能够夸赞自己一番，父亲却转身离开了，心里实在有些失落，但很快就释怀了，毕竟在他眼中，有时小事不需要长辈提醒都应该做好，用他的话说 “男孩子就应该有责任担当，在家要多干事少说话，在外边要多瞅眼色，做到手勤、腿勤，不要怕干的事情多，勤人是有福的。”他的这番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作者在浙江乌镇）

没过多久，二哥跑了过来，打了个手势说 “走，跟我去拿黄纸、香烛和黄菊去，去南山坡，快来不急了。” “我爸让我去的吗？”在父亲给我安排活的情况下，任何人叫我都不敢走开，只有他亲自发话才能干些别的事，在这方面我是长了记性的。听说是父亲安排的，我这才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跟着二哥去杂物房里取东西。取完东西马不停蹄的朝着南山坡奔去，为了赶上祭祖的人群，我和二哥还抄了近路，终于在他们之前赶到了南山坡。

（作者在凤阳小岗村）

祭祖的时候，家族都会选个话事人，就和现在的主持人差不多，但是话事人的地位在家族里是极高的，而今年祭祖的话事人竟是父亲，按理说怎么也排不到父亲，后来才听说，这是家族长辈们的安排，直到后来上了中学伯父才告诉我选父亲当话事人是家族长辈的意思，因为父亲读的书多，又是家族里孝老敬亲的榜样，一直以来家族长辈对他都比较认可，这才选了他当话事人。祭祖没开始前，父亲就把我叫到了一旁，领着我问候家族的亲戚，直到今天，家族的亲戚中能认齐全的也只有我一个。祭完祖先，父亲给我们晚辈的右臂上都系上了红布条，让我们千万不要摘掉，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把它摘掉，说是祖先保佑我们，随后每人发了一块花糕，让我吃掉，那花糕的味道很香，上面还沾满了芝麻，吃起来很是爽口。

（作者调研特色产业）

从南山坡回来已临近中午，一回到家中我就钻进了厨房，看着厨房案台上一盘盘美味，嘴里不住的流口水。这时，父亲走了过来，看见我站在案台旁，指了指我说道“谁让你跑这来着，赶紧去把茶杯洗洗，给长辈们倒些茶水。” 我见状，低下身子，赶忙溜了出去。因为这事，后来还被父亲当面训斥了一顿。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我们晚辈一般是不给上桌子的，只能在厨房弄些饭菜将就一下，只有结了婚的晚辈才能上桌，但是今年的重阳节，父亲却让我们上桌吃饭，只不过是主桌旁的小桌子，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那一次也是我吃过所有宴席中最轻松、最舒适的一次，虽不及现在宴席上的菜肴丰富，但在那时，足以让我们大伙饱餐一顿。

（作者受邀参加南京参加书画书展）

刚上桌子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我畏缩着瘦小的身子，看了看坐在对面桌上喝酒的父亲。父亲忙着招呼客人喝酒，也顾不得我，见父亲喝的正起劲，我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正要夹菜的时候，父亲瞥了我一眼，我吓得连忙缩了回去。父亲也看出了我的害怕，对着一旁的大哥说“难得一家人在一起聚聚，你们该吃吃，多吃点，璐璐，给弟弟妹妹夹些菜。”这是我第一次见父亲说话这么温和，我瞬间轻松了许多，尽情的享受着这顿特别的午餐。在此之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但是他的话也少了很多。

（受邀就“小板凳”宣讲模式进行交流）

宴席散后，父亲把我叫进了卧室，他从衣橱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一个咖啡色皮面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在此之前就见过一次，只是父亲很少拿出来，把它视为珍宝似的锁在衣橱柜里，记得笔记本里还夹了一张我满月的照片，至于笔记本里记录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有一次好奇问过父亲，但是父亲的脸色一变，浓黑的长眉毛挤弄在一块，我一看到父亲那双浓黑长眉，便又吓了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问过，更别说打开衣橱了。没想到的是，这次父亲竟当着我的面把他那个宝贝拿了出来。“来，打开看一看。”父亲说着就把笔记本递到了我手上，我小心翼翼的接过笔记本，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字迹工整，看起来和课本上的字体别无二样。父亲指了指笔记本上的文字，认真地说道“上面的字能认识几个？你数数一共有多少个字？试试把你名字找出来。”认字，这下可难倒我了，刚上一年级的我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很快找到自己名字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当我要数数的时候，父亲说道“算了吧，不难为你了，今后要好好读书，字都认不全，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父亲拿过笔记本，指着上面的几个大字说道“家谱，这是我早年从你太爷爷那摘抄的部分家谱，里面记录了很多人的名字还有人物资料之类的，有你爷爷的，也有你大伯、大姑他们，还有你的，平时让你多读书，这下犯难了吧，怎么说你呢，你也不小了……”父亲只顾着说，而我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见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父亲提高了嗓门说道 “你可知道今天祭祖我为什么领你认识那些家族亲戚？”我不解的看着父亲，“他们大都是你的长辈，你从现在起要懂得孝老敬亲，今后要学会以孝修身，诚善待人，要记住，家族文化就是你的根，无论你今后走到哪，都要传承家族文化……总之你今后要学习的还有很多。”那天下午是我记事以来父亲对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作者 前排左二）

父亲走后，我便把他留下的笔记本连同那个小皮包都锁在了老屋的柜子里，每每回到老家，我都会拿出笔记本翻看翻看，一是怕时间久了，老鼠进了柜子里会把它咬坏，但更多时候还是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在这，正如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家族文化就是你的根，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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