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宝”瓦利耶娃自由滑黯淡收场:兴奋剂与竞技体育,永不终止的猫鼠游戏
时间:2022-07-07 07:04:25 来源:科普之家 作者:北京科技报社 栏目:头条 阅读:26
撰文/记者 王雪莹 编辑/刘昭
新媒体编辑/李云凤
采访专家
许占鸣(北京体育大学副教授、国家反兴奋剂讲师、国际裁判)
花样滑冰一直是冬奥会上“美好”的代名词,然而就在本届北京冬奥会上,一团巨大的阴云却始终笼罩着这项赛事:近日,被称为“天才少女”的俄罗斯花样滑冰女单名将卡米拉·瓦利耶娃,在团体赛后被曝兴奋剂检测呈阳性——检测人员在她去年12月世锦赛的尿检样本中发现了少量曲美他嗪。
尽管事后瓦利耶娃仍被允许参加个人赛,但毋庸置疑,这场“罗生门”在全世界引发了巨大争议,也影响了她的正常发挥:2月17日 2022年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比赛女单自由滑的角逐中,短节目排在第一的瓦列耶娃出现多次失误,以224.09分排名第四,无缘领奖台。
2月7日,俄罗斯奥委会选手卡米拉·瓦利耶娃在比赛中。新华社记者李一博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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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美他嗪是什么?
事实上,这并不是曲美他嗪第一次走入公众视野:2014年,我国游泳名将孙杨也曾因此药而陷入禁赛风波。人们不禁要问,曲美他嗪到底是一种什么药物?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先了解另一个问题:人的心脏到底是如何进行生理代谢的?
众所周知,因为长期且大量的高强度训练,运动员的生理代谢水平一直很高。对于通过冠状动脉获得血氧供给的心脏来说,它的每一次收缩都需要消耗“能量”即ATP(腺苷三磷酸),而产生后者的主要途径一般有两种,要么靠有氧代谢—通过脂肪酸分解合成ATP,要么通过无氧代谢—靠葡萄糖分解合成ATP。
▲口服的曲美他嗪药品(图片来源/Wikipedia)
在这一过程中,曲美他嗪微妙的作用就得以发挥了:它能帮助维持心脏和神经感觉器官在缺血和缺氧的情况下进行能量代谢。具体来说,曲美他嗪可以抑制一种酶,而后者对脂肪酸的分解可以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通过这种抑制,该药就能进一步抑制身体的有氧代谢,并借助体内能量平衡的调节,补偿性地增加葡萄糖的无氧代谢。对于心脏来说,曲美他嗪可以在心肌缺血、缺氧时起到提供能量的作用,而这种供给又不需要以消耗氧气为代价。
鉴于这些功能,在医学临床上,曲美他嗪一直被用于改善心肌能量代谢,可以辅助治疗如心绞痛等的暂时性心脏缺血。有研究表明,在对稳定性心绞痛患者的临床治疗中,如果每天给药曲美他嗪60毫克,可以有效减少心绞痛发作的频率和硝酸甘油的使用,并提高常规抗心绞痛药物无法充分控制的心绞痛患者的运动能力。
由于曲美他嗪能够保护缺氧细胞,在心脏缺氧时维持心脏的收缩功能,限制血压的快速波动,因而如果运动员在训练中长期服用,的确可以实现提高心肌和骨骼肌的缺氧耐受能力,并帮助运动员在高强度运动下维持稳定的心率。正因如此,曲美他嗪在竞技体育中——哪怕是健身领域,都被视为一种高效的心脏功能增强剂,且这种效果在对耐力有极高要求的运动项目中表现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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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借口的违禁药品
有人可能会说,曲美他嗪的药理也不能使人“兴奋”啊?那它还算是兴奋剂吗?答案是非常肯定的,只不过将曲美他嗪称为“违禁药品”或许更为准确。
事实上,尽管早期运动员为了提高成绩而服用的兴奋剂多属于刺激性剂类,但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体育中“兴奋剂”一词所包含的范类要更广,不仅包括兴奋性剂类,还包括抑制性剂类,只不过国际上对违禁药品依然习惯性地沿用“兴奋剂”一词。
▲兴奋剂的基本分类及用途(绘制/王雪莹 图片来源/知乎“Cycle大失格”)
一般情况下,运动员使用违禁类药品的目的无外乎几种:增强肌肉或骨骼的重量和力量、提高锻炼组织的氧供应、兴奋和刺激机体、掩盖伤病和疼痛、减轻体重、放松身体组织或掩盖对其他药物的滥用。根据不同的药理作用,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也将违禁药品进行了分类,并详细规范了不同违禁药品的使用情况。
然而,对于曲美他嗪这种成分的定性,WADA的态度却颇为微妙。在《世界反兴奋剂国际标准之违禁名录(2014)》中,WADA首次将曲美他嗪归为违禁药品,并将其列在了S6“stimulants(兴奋刺激剂类)”,属于“只在正式比赛中禁止,但在日常训练中可以使用”的药品。而到了2015年,WADA对曲美他嗪的禁令升级了,从S6直接变为S4 “metabolic modulators(代谢调节剂)”,属于“不论是比赛还是训练期间都禁用的药品”。
▲2022版WADA违禁药名录中曲美他嗪在“全面禁用”分类中(图片来源/WADA)
人们不禁要问,只是隔了一年,曲美他嗪怎么就从S6级违禁药物升级到了S4级?这就要从曲美他嗪对运动员的“功效”说起。
首先,曲美他嗪是一种“见效非常快”的成分:在口服给药后,曲美他嗪2小时内就能在人体中达到最高血药浓度。除此之外,曲美他嗪在人体的半衰期也很短,只要6~12小时就能被代谢。换而言之,如果运动员有心作弊,只要在赛前或是抽检前一天按量服药、“卡点”停药,就不会留下任何违规用药的把柄,实现轻松地训练时服用,比赛前代谢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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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争议的选择
“运动员也是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会生病感冒,因此(WADA)才对一些违禁药品划分为赛外可用、赛外不可用”,北京体育大学副教授、国家反兴奋剂讲师、国际裁判许占鸣表示,对于有特殊健康治疗需要的运动员,需要按照国际规定申请使用特定药品并签署相关协议。
“比如说,很多感冒药中都会有的伪麻黄碱,它对缓解感冒特别有效,但如果要在赛内期间必须服用,要求就非常多”,许占鸣告诉记者,除了感冒等常见病,如果运动员患有诸如哮喘等明确需要用药的疾病,WADA也会根据治疗需求给运动员一个允许服用的用药剂量阈值。
在许多人看来,服用违禁药物主要是为了提高比赛成绩,那为什么还会有人甘冒风险,不在赛内而在赛外使用呢?对此,许占鸣表示,这其实是民众对兴奋剂的一种误读,“违禁药品不止那些用来兴奋刺激、提高成绩的,它还包含那些有助于运动员快速恢复的”。他说:“它们都能帮助运动员快速恢复,提高训练的强度,这些对于运动员的训练来说都很重要。”
像卡米拉·瓦利耶娃这样体能正处于巅峰状态,实力又超群的顶级选手来说,“有没有必要服用曲美他嗪”就成了问题的关键。支持瓦利耶娃的观点认为,15岁的瓦利耶娃不仅不需要服药就能保持最佳的状态,而且长期服用曲美他嗪还会有明显的副作用,属于得不偿失。但在赛场之外,不可否认,曲美他嗪的确有助于运动员在日常训练中提高训练强度、延长训练时间,而多训练对于竞技体育中的任何一个项目,对于任何一名想要“出成绩”的运动员来说,都是可以甘愿为之冒险的。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使用曲美他嗪其实是很妙的一招,因为人们可能通常会认为,为了提高成绩,你一般用的都是兴奋剂或者其他能提高心率、促进代谢的药品,”罗切斯特大学医学中心急诊医师伊丽莎白·穆瑞博士在接受CNN采访时说,“但曲美他嗪这种成分真正的功效,是可以让你的心脏更高效地工作。理论上,服用曲美他嗪不会让运动员有不一样的感觉,但却可以提升他们的耐力,帮助运动员以更高的水准做更长时间的竞技。”
对此,美国国家资本毒药中心医学毒理学家凯丽·约翰逊阿伯也认为,曲美他嗪之所以被认为可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或是因为对运动员的日常训练有着明显的提振作用。“虽然做不到常见兴奋剂增强肌肉或是兴奋的效果,但是曲美他嗪可以提高运动员的体能和耐力”,她说。而在包括花样滑冰在内的诸多项目,运动员的体能和耐力在竞技的后半程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据了解,在未被WADA列入违禁药品之前,曲美他嗪曾被波兰运动员广泛使用。而入列全面禁用名单后,也没有阻断部分国家希望借此攫利的脚步:2016年,俄罗斯赛艇队因队员尿检曲美他嗪呈阳性,被国际赛艇联合会直接剥夺参加里约奥运会的比赛资格;2018年,俄罗斯女子雪橇运动员纳德日达·谢尔盖娃在平昌冬奥会期间,因尿检样品中含有曲美他嗪而被半途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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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与它的影子
很多人认为,利令智昏地服用违禁药品是体坛近年才出现的现象,但事实恰恰相反:违禁药品与竞技体育和科学技术,就像是影子和阳光一样,二者“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几乎相伴相生了近千年。
早在公元前668年,在现代奥林匹克尚未出现的时代,彼时的知名跑步健将就开始服用一种特殊食物来增强体力,这种食物据称是由无花果干和湿奶酪制成的。此后,人们逐渐又发现服用牛鞭也可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而这恰是人类最早开始有意识地服用睾丸酮类兴奋剂的行为,哪怕此时的兴奋剂是以最原始的形态呈现在人类面前。
时间来到了现代奥林匹克,兴奋剂开始以更高级的面貌出现。在这一阶段,人们并不认为服用兴奋剂是违反体育精神的行为,相反地,许多运动员都毫无顾忌地、公开地服用。
1904年,在美国圣路易斯奥运会的马拉松比赛项目上,英国运动员托马斯·希克斯第二个冲过终点。后来人们发现,希克斯的成绩离不开兴奋剂的支撑―在比赛前,他服用了由鸡蛋清和士的宁混合的兴奋剂液体,在比赛期间,当他感到精疲力竭之际,在一旁辅助的助手就会为希克斯来上一针士的宁。彼时,由于对大脑皮质、脊髓等有一定的兴奋作用,士的宁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兴奋剂,而这种成分在中国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马钱子碱,是耗子药的重要成分。
▲在教练搀扶下继续进行比赛的托马斯·希克斯(图片来源/Smithsonian)
这是现代奥林匹克历史上,首次用文字记载运动员使用兴奋剂,在此后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借助兴奋剂来追求更好的成绩,这几乎成了奥林匹克赛场上最普遍的场景之一。在1930年的环法自行车比赛中,举办方甚至直接在参赛手册上注明,主办方不负责支付各车队的“药费”。换而言之,参赛者可以按需使用兴奋剂―只要他们自己出钱购药即可。直到1960年罗马奥运会,疯狂“嗑药”的恶果才开始展现:丹麦自行车运动员克努德·詹森在比赛中途突然暴毙,其死亡的原因正是兴奋剂过量导致―他在赛前服用了太多的酒精和苯丙胺混合剂。
在冷战期间,一些国家将研发高品质兴奋剂列为了国家级项目,譬如东德。据了解,该国曾组织上万名运动员参与“Komplex 08”计划。在1972年至1988年期间,运动员们通过服用一种特殊的维生素,一举斩获了144项奥林匹克奖牌,而后续人们发现,这些所谓的“维生素”实际上是某种合成代谢类固醇类药物,能增强运动员的肌肉力量,并增加训练的强度和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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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迟一步的检测技术
一面是各种利益推动下层出不穷的兴奋剂研发,一面却是永远“迟一步”的检测技术,这种尴尬一直贯穿着人类反兴奋剂的历史。
面对愈发疯狂的嗑药行为,1968年国际奥委会终于决定,要在东京奥运会上开始对运动员进行兴奋剂检测。然而让人感到无奈的是,彼时的技术根本对合成代谢类固醇类药物毫无办法,在整个赛事期间,人们唯一检测出来的违规用药竟然是酒精―挪威选手汉斯古纳·丽丽恩沃尔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成了奥运历史上首位因为兴奋剂而被查的选手。
此后多年,虽然人们不断致力于快速检测兴奋剂的手段,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新型兴奋剂的出现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举例来说,促红细胞生成素(简称EPO)是一种由肾脏分泌的糖蛋白激素,在医学上常被用于治疗贫血,由于其能促进红细胞生成,因而在竞技体育中也被用于提高选手的耐力。作为一种常用的兴奋剂,它在20世纪就被列入了违禁药品名单,但直至2000年悉尼奥运会之前,人们依然找不到有效的检测方法。更无奈的是,八年后的北京奥运会上,德国选手斯特凡·舒马赫被检测出在环法赛中所使用的CERA,这正是EPO的升级产品……
在基因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反兴奋剂也变得更加困难。对此,南非开普大学运动生理学家罗斯·图克博士在接受《自然》杂志采访时就表示,检测运动员的兴奋剂使用并不容易。“奥运时药检干净不意味着运动员就没用过兴奋剂,”他说,“因为训练时的药检很松,而比赛时却很严,因而很多运动员喜欢在训练时使用而比赛中不用。”如今,随着干细胞疗法、基因技术的不断发展,兴奋剂也在变得更加“科幻”―曾被誉为“完美教练”的德国田径教练托马斯·斯普林斯汀,在2006年曾因试图使用基因药物提高运动员成绩而被捕,而这种名为Repoxygen的基因药物,在理论上能够刺激红细胞,帮助肌肉获得更多的氧气,提高运动员的耐久力。
▲画家用漫画的形式讽刺使用基因兴奋剂对竞技体育的影响( 图片来源/Alexander Turnbull Library)
上排从左至右依次为:跑步运动员、体操运动员、标枪运动员
下排从左至右依次为:游泳运动员、摔跤运动员、电视观众
尽管时至今日没有证据表明,奥运赛场上有过利用基因兴奋剂来作弊的情况,但显然这已是“兵临城下”的危机―从可预见的短期看,利用外源基因来刺激人体,使人能在不留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获得与服用兴奋剂一样的效果;从更疯狂的长期看,基因兴奋剂可以通过“修改”运动员的部分基因,最终达到人与项目更加“适配”的终极需求。
“它一定会出现的,只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而已”,2008年,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人类基因疗法计划负责人、世界反兴奋剂机构顾问西奥多·弗里德曼曾直言不讳地说。八年后,瑞典卡洛琳医学院运动生理学家卡尔·桑德伯格在欧洲科学开放论坛上再次敲响了警钟,“我们感觉,诸如基因兴奋剂一类的新技术有可能已经开始得到应用,尽管这并不容易做到,但我们认为它很可能已经出现了”,他说。
如果说围绕兴奋剂的斗争犹如猫捉老鼠的角逐,那么问题来了:猫永远只能在老鼠身后追赶吗?■
参考文献:
《曲美他嗪治疗冠心病稳定性心绞痛疗效观察》. 杜仲林,中国实用医药,2009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140700/
https://www.wada-ama.org/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files/2022list_final_en.pdf
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history/the-1904-olympic-marathon-may-have-been-the-strangest-ever-14910747/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203840/
出品:科普中央厨房
监制:北京科技报 | 北科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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