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抓来做实验的流浪狗，最终拯救了无数糖尿病人

每年的4月24日是实验动物日。

在生物医学的历史上，几乎每一项拯救人类的成果，背后都有实验动物的付出。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过去有些实验动物却无法得到科学规范的对待。

例如在狗身上进行的胰岛素实验，这项研究虽然彻底改变了糖尿病的治疗方法，为研究者带来了诺贝尔奖桂冠，但却也因为对实验动物的处理而引发了巨大争议。

没有名字的“33号”

1921年11月18日，被打下一剂麻醉后，一只编号为“33号”的雌性牧羊犬被搬上了手术台。在外科医生弗雷德里克·班廷（Frederick Banting）的手术刀下，它被切除了整个胰腺，这是人为地让它患上糖尿病——这种疾病在当时被认为是绝症。

1921年拍摄的“33号”，旁边的人可能是班廷 | 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当时班廷认为，胰腺产生的一种激素可能可以抑制糖尿病。作为实验，他给摘除了胰腺的“33号”注射胰腺提取物，随后定期抽血，分析血液和尿液的成分。2个月后，曾经精力充沛、充满活力的“33号”逐渐变得非常虚弱，几乎无法站立，只有在注射胰腺提取物之后它才能恢复精神——班廷很开心，这充分说明了提取物的功效。

然而，胰腺提取物十分有限，剩下的已经被预留下来，将在糖尿病患者身上进行试验，不能继续用于维持“33号”的生命了。而且，在证明了胰腺提取物的作用后，“33号”似乎已经不再有价值；在反复的针刺取血后，它的身上还长满了脓肿。

最终，在摘除胰腺70多天后，1922年1月27日，“33号”被执行安乐死，它的生命化为了班廷制作的2张数据图表。

班廷绘制的2张数据图表，里面的数据是33号的血糖和尿糖水平 | 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不过，能在摘除胰腺后又活了70多天，“33号”已经是这个实验里最幸运的一只狗狗了。之前由于提取物的应用不成功，大多数狗在摘除胰腺后几天内就死去了。

因为缺乏经验，班廷的手术操作并不成熟，需要大量的狗来“练手”；在动物实验规范并不完善的当时，这些被用于实验的狗都是实验室外面的流浪狗。而且，班廷并没有对每条狗的术后情况进行追踪，也没有留下对所有实验狗的完整记录——正因如此，我们甚至无从知道有多少条狗参与了这个残酷的实验。

班廷、贝斯特和狗狗“408号”，“408号”在胰腺切除手术4天后就死去了｜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我们也不知道这些实验狗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但班廷曾经和他的同事查尔斯·贝斯特（Charles Best）抱怨过实验室空间狭小、十分炎热，实验狗们也许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接受了手术，在拥挤和恐惧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争议之后，“33号”有了名字

实验狗的生命，换来了糖尿病治疗的巨大进步。

1922年初，糖尿病医生埃利奥特·乔斯林（Elliott Joslin）首次用胰岛素为病人治疗，病人的血糖水平明显降低。他当场就惊呆了，觉得好像看到满山的枯骨都站了起来，重新拥有了血肉，恢复了生机。

第一个因胰岛素得救的病人伦纳德·汤普森（Leonard Thompson）｜Insulin Collection, University of Toronto

荣誉与名声来得很快——2年后，班廷因为发现胰岛素获得了诺贝尔奖。这时他才32岁，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他收到了当时加拿大总理的来信，甚至受邀到白金汉宫和国王乔治五世一起接见民众。

获得诺贝尔奖后班廷登上了美国《时代》（Times）杂志的封面｜TIME Magazine

但在荣誉背后，与实验狗相关的争议也逐渐浮出水面。

很多人指责班廷不关心实验动物的福利。加拿大反活体解剖杂志《废除主义者》（The Abolitionist）指控班廷和他的同事是“偷狗集团”，还附上了一张插画，画中的医生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拎着瑟瑟发抖的小狗，将手术刀对准了它的肚子：“你真是条健康的小狗，现在我将切除你的胰腺，让你得糖尿病。”

反活体解剖杂志指控班廷的插图｜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在动物保护者的努力下，人们知道了“33号”的存在。人们认为，“33号”是为医学的进步而牺牲的英雄，不该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代号。于是，死去的“33号”终于有了名字——玛乔里（Marjorie）。

不过，班廷反驳了虐待动物的指控。他拿出了自己和一条实验狗的合照，表示自己和狗的关系很好。他用一种拟人化的说法来描述实验中的狗：“有条狗看起来非常聪明，就像知道自己在这个实验中的使命。”

班廷和一条实验狗的合照，手术台上还放着手术器械｜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这些与实验动物相关的争议引起了科学界的紧张。为了避免引起同情导致失控，生物医学期刊删除了实验动物的姓名，它们的形象成为了一组又一组的数据图表。编辑们也要求作者使用客观的医学术语，所有暗示动物痛苦的语句都不能出现在期刊中。

需要实验动物，更需要法规保护

这些争议和改变，一方面让人们开始重视动物福利、规范实验流程，另一方面，却也让这些因实验而死去的动物们，在成果中“隐身”了。

事实上，几百年来，这些没有名姓的实验动物拯救了无数人类的生命。用狗发现的胰岛素，拯救了900万1型糖尿病患者；用恒河猴研究出来的脊髓灰质炎疫苗，让2000多万人可以行走，免于瘫痪；用犰狳研究的麻风病治疗方法，也治愈了几百万人......

九带犰狳｜birdphotos / Wikimedia Commons

据估计，世界范围内每年有约1亿只脊椎动物被用于实验，而这还不包括果蝇、线虫等使用量更大的无脊椎动物。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实验动物的使用仍然无法避免；但好在随着动物保护意识的加强，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人们意识到，实验动物的权利也应该得到维护。

目前，各个国家都制定了使用实验动物的相关法规和审核流程。虽然法规略有不同，但都基于国际公认的3R原则——尽可能减少为实验牺牲的动物数量，尽可能减少动物牺牲前需要承受的痛苦。

3R原则

Replacement（代替）

用其他方法代替动物的使用，比如使用细胞和组织培养、利用数学和计算机模型等。如果绝对替代（完全不用实验动物）并不可行，也可以考虑相对替代，比如用无脊椎动物来代替脊椎动物的使用。

Reduction（减少）

减少每次实验中使用的动物数量。研究人员可以通过改进实验的方法，从更少的动物中获得足够的信息；在研究组织和研究人员之间，数据和资源应当共享，这样可以尽量减少由于重复实验而消耗的动物。

Refinement（优化）

最大程度地减少动物可能经历的痛苦，并改善动物福利。这几乎可以应用在每一个方面，比如：改善它们的食物；为它们提供合适的住所、尽可能多的丰容设施；给它们提供合适的麻醉剂和镇痛剂，减轻它们承受的疼痛；训练动物配合采血等实验程序，来避免它们产生压力。

每一种最终拯救了千百万人类的药物、疫苗，都绝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成就。每一个因此而痛苦、因此而死去的动物，都是伟大的合作者——人类研究者们付出了时间与精力，而它们却付出了一生。

用于实验的大鼠｜Janet Stephens / Wikimedia Commons

2014年，糖尿病患者珍·雅各布斯（Jen Jacobs）为玛乔里画了一幅画。

这张图里的玛乔里和1921年那张照片里有着一样的姿势，它抬起头，露出期待的目光，装着胰岛素的小瓶子在它脖子上晃来晃去——但这次，旁边不再有给它进行实验操作的实验人员。在这幅图边上，编辑写道：“记住，英雄并不总是围着披风，有时它们穿着毛茸茸的外套。”

雅各布斯画的玛乔丽｜Jen Jacobs

参考文献

[1]https://www.journals.uchicago.edu/doi/full/10.1093/envhis/emx134

[2] https://theconversation.com/the-discovery-of-insulin-a-story-of-monstrous-egos-and-toxic-rivalries-172820

[3] https://www.thediabetescouncil.com/from-death-to-life-the-discovery-of-insulin/

[4] https://researchanimaltraining.com/articles/3rs-and-humane-killing-of-animals/

[5]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8785959/

[6]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prosy

[7]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0816969/

[8] https://www.who.int/zh/news-room/fact-sheets/detail/poliomyelitis

作者：猫吞

编辑：麦麦

题图来源：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 University of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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