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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图书馆 | 寻找菲利普·K.迪克,从这里开始

时间:2022-07-06 12:37:23 来源:科普之家 作者:科幻空间 栏目:科幻 阅读:99

当我们坐下,拿起一本菲利普·迪克

作者 | 钟天意

我第一次读到迪克的作品是在大二,当时读的是《泰坦棋手》(1963)。对此格外印象深刻,是因为合上书之后,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先看了书封上的内容梗概后,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头号玩家》或者《电子争霸战》之类的故事,至少也会像伊恩·班克斯的《游戏玩家》。事实上,它完全不是。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它更像一个精神病人的梦呓。而且我影影绰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他笔下的人物并不是故事的一部分,而是镶嵌在故事表面的孔洞上的,有点像蛋糕上点缀的坚果粒。换句话说,故事独立于人物而存在,如同牛头怪的迷宫。而迪克笔下的人物们则不过是一群被邪恶博士克隆出来的童男童女,等着被送进迷宫成为人牲。

那时我对迪克除了《银翼杀手》以外一无所知。我难以理解迪克是如何构思这部古怪的小说的——按照故事梗概来讲,它原本可以更有趣,但迪克对“有趣”的理解显然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坚持读完了同一套买来的《死亡迷局》(1970)以及《倒数第二个真相》(1964)。这些都不是迪克最好的小说,坦率地说,它们实在是有些太矫揉造作了。但它们还是有些共通的东西抓住了我,让我忍不住再去寻找他别的作品,就像缺乏矿物质的牲畜焦急地去舔舐岩盐。

读到《帕莫·艾德里奇的三处圣痕》(1965)时。我开始希望理解菲利普·迪克其人。这是一部很邪恶的小说,写它的迪克简直就像写《裸体午餐》的巴勒斯一样胆大包天。它以极其猥亵的方式逆转了基督教中的圣礼,将其变成了一种嗑药游戏:只要你吃下毒品嚼麻(chew-Z),就会成为那个敌基督帕莫·艾德里奇的一部分。到最后,随着嚼麻的泛滥,艾德里奇如同癌细胞一般无限增殖,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印记。——联想到乔治·巴塔耶对色情的精妙论述,这甚至有非常强烈的性暗示。

但最令人着迷的还是这部小说进入幻觉的方式。毫不拖泥带水,只要吃下药片,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事实上,用“幻觉”一词来形容迪克笔下的分裂世界是并不准确的。药物、精神分裂或心电控制仪之类的东西并不是电影里的麦高芬,而仅仅是在两个平等的世界之间来回穿梭的门钥匙。在书写这种穿越体验上,菲利普·迪克带给我们的,比任何一个作家都多。这并不是因为他磕了太多的安非他命,而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幻觉的本质:幻觉并不是变了形的现实。通过野蛮地侵占现实,幻觉其实就是现实本身。

迪克的作品本身就是嚼麻——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兴许为时已晚。直到现在,当我自己在写作遇到障碍时,我都会自问:“如果是菲利普·迪克,他该怎么写?”我成了一个菲利普·迪克的拙劣模仿者。迪克似乎从不会为写不下去发愁,这一点尤其令我羡慕——因为他的小说并不靠构思来推动。他的人物按照预定的程式对话,行动,发疯,到头来,统治一切的则是不可捉摸的彼岸世界。迪克是一个灵媒,就好像只是坐在打字机面前,来自那个世界的意志便会驱动他的双手敲打键盘。诉诸幻觉当然不是根本的写作之道,但大多数时候,用它来投机取巧还是有效的,因为读者们早就放弃了去想象那种心灵坚定不移、澄澈明净的人物。

把迪克笔下的世界想象成一块U型磁铁。它的正极是遵从秩序,可以被理解的现实,而负极则是我们通常视为幻觉或谵妄症的那部分。正是因为迪克的人物不断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穿梭,他的小说才如同切割磁感线一般获得了充沛的能量。这就好像《等待去年来临》(1966)的主人公一样,谁能说清他不断地靠嗑药在不同的时间线之间来回跳跃究竟意义何在?到头来,他只是像仓鼠一样跑个不停罢了,留下的只是作无意义旋转的健身轮。

正因如此,像《高堡奇人》(1962)这样的作品,我不认为有必要将其归入“或然历史”之类——在迪克笔下永远缺乏必然性的世界中,纳粹是不是真的赢得了二战又有什么关系呢?用这个故事探讨什么人性或者正义更是无稽之谈。毕竟,在《流吧,我的眼泪!》(1974)中,红粉佳人一梦过后变成枯骨,而《尤比克》(1969)则干脆让整个世界不断退化。和它们比起来,纳粹帝国也成了天堂。

在这些作品中也有秩序的守护者。比如《血钱博士》(1965)中孤悬在宇宙空间中的丹杰菲尔德,或者《高堡奇人》里写作《蝗虫成灾》的神秘作家阿本德森。因为这些人拒绝成为迪克的同谋,他们事实上在小说中获得了某种神性——丹杰菲尔德在太空舱中绕着地球旋转,很难不让人想到太阳神的马车。但这些人不会成为迪克小说的主人公。迪克更偏爱那些支离破碎的可怜人——如果将迪克作为一个起点上溯,大概会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但迪克和菲茨杰拉德不同的是,在迪克笔下,你甚至很难找到一个真正的人。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曾用格雷马斯人物矩阵区分过《血钱博士》中的人物群,但不用那么复杂的工具也可以。一个更简化的模型是将迪克的人物按照从疯狂到正常依次排列成一条轴线,而他笔下最具魅力的角色都是处在最末端,也就是最极端的家伙。丹杰菲尔德们在另一端拉扯这条轴线,让它不至于散架,而那些处于中间位置的中庸者则成了可有可无。也许你会觉得世上所有的小说都是如此——那么想象一下《包法利夫人》中可怜的夏尔。他是个一无是处,如此令人乏味的可怜人,但对于整部小说来说,他是不可或缺的。夏尔纯粹的无聊让这部小说变得更加有趣,但迪克是不会写此类角色的。

迪克笔下的这些家伙看似病态颓废、气息奄奄,但他们身上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或力比多。这就像是《血钱博士》里的海豹人霍皮和侏儒比尔——一个是肢体萎缩的残疾人,一个则是根本没有身体的幽灵。但他们身上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就好像熟透的果实,随时随地都会爆出汁液来。而这些缺陷者的反面是《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1968)中的里克·德卡德,或者《尤比克》中的乔·奇普——这些人有天分,但这天分与诅咒无异,只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黯淡无光,直到让他们自己的躯壳崩解成阴影里的一撮黑灰。在书写这些可怜虫时,迪克变态的天分展露无遗。作为作家,他一方面是个施虐者;又因为他一直在写理念中的自己,他同时也是个受虐狂的化身。

迪克的短篇小说则是另一个世界。从《天外的巫伯》(1952)开始,他留下了差不多一百部短篇小说,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写作生涯。但坦率地说,我甚至无法判断他写了三十年短篇小说之后,在这方面有何进步。像《饼干夫人》这样纯粹的地摊故事和《伟大的C》——我个人认为它是迪克最优秀的短篇小说之一——都创作于1953年。硬要说变化,就是随着迪克自己精神状态的恶化,他的短篇小说到最后变得更疯狂,更不知所云了。

这些小说中,有些是单纯的应付之作,有些则呈现出工巧的设计。不过和他的长篇小说相比,这些短篇小说还是太过于中规中矩了。我可以这么说——迪克的短篇小说并不是“篇幅较短的迪克作品”,尽管都带有迪克的个人印记,但它们简直是另一种东西。最典型的就是随着篇幅的加长,你会感觉到它们开始产生强烈的质变,开始向迪克的长篇小说靠拢——比如《少数派报告》(1956)或者《全面回忆》(1966)便是如此。这倒是相当有趣的现象,因为在大多数像海明威之类兼顾长篇与短篇写作的作家身上,几乎是看不到这一点的。或许是因为篇幅的限制导致迪克无法在短篇中“切割磁感线”,导致这些短篇失去了他最标志性的那种病态的生命力。

我的猜测是——考虑到大多数时间里迪克都穷困潦倒,这些短篇小说可能有不少要针对杂志的口味进行量体裁衣。迪克的才华在于,他完全能适应这种节奏,将自己凌乱的大脑拾掇整齐,并讲圆一个故事。像《福斯特,你死定了》(1955)之类的作品便是如此,它们证明如果迪克愿意,可以做的和欧·亨利甚至马克·吐温一样好。但事实上,它们也就到此而已了。

八年后,也就是现在,在基本读过了迪克的所有作品(有中译的那些)之后,我读到了迪克的第三任妻子安妮·迪克撰写的《菲利普·迪克传》。这是一部很优秀的传记,光是想到安妮为了写作而不得不回忆从迪克那里得到的折磨,就足以令人对她心生敬意。安妮·迪克是个忠实的记录者,能够记录迪克的作品中每一个角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人是我。”“这个人是我们的邻居。”“这段对话其实是我们在晚饭之后……”她甚至毫不掩饰地指出,迪克笔下反复出现的那些邪恶女人中,有些可能是她自己的化身。

但问题是,她能辨认出自己与迪克的生活是怎么在作品中留下印记的,却并不真的理解迪克。这不是她的错。迪克搭建了一座噩梦游乐园,但最后没有给她入场券。和她的前任和继任一样,迪克的妻子们似乎总是在重复被他的才华吸引,然后因心力交瘁而离开的循环。

事实上,这本倾尽心血的回忆录反而没有给我任何意外之喜。除了一些迪克的爱好——比如是个猫奴——之类的细节外,我想要理解的迪克全都在他的作品中被写干净了。能够从一个作家的作品中如此完美地逆推作家本人,其实也算是不可思议了。

在《神圣秘密》里,小说中的菲利普·迪克以第一人称宣称:“我就是爱马士·肥特。我特地用了第三人称,好让文字显得客观。”这实在是句蠢话,它产生的效果就好像克拉克·肯特脸上的那副眼镜,因为任何一个读者在翻开小说的第一页时起便知道这一点。爱马士,小说里的菲利普·迪克,现实中的菲利普·迪克,当然是同一个人,不然还会怎样呢?这部小说写于迪克人生中的倒数第二年,而这时,他甚至已经不再浪费精力掩盖每一部小说的主人公都是他自己这一事实了。在《神圣秘密》的结尾处,迪克又说了一遍:“爱马士·肥特和菲利普·迪克是一个身体的两个人格。”我的天!

以《神圣秘密》(1981)为开端的瓦利斯三部曲是迪克相当特殊的作品。论疯狂,它倒也足够了,但在爱马士·肥特身上,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就好像迪克变成了一个站在校长面前的小学生,正在因自己为博人眼球而做的那些拙劣恶作剧忏悔不已。当然这种忏悔是极不诚恳、偷工减料的,因为小说完全把肥特塑造成了一个心地善良,却受疯女人摆布的可怜虫。

迪克的症结在于他有爱,却没有爱人的能力。他弥合家庭危机的方式是让主人公在经历过冒险之后顿悟,然后以一个拯救者和宽恕者的身份回到家中,带来最终的安宁。在那时,他将以爱的名义,与他愚蠢恶毒、冥顽不灵的妻子一起分享自己严眼中的世界。我不知道现在如果有作家写这样的故事,会不会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死——不过因为他是菲利普·迪克,这似乎还是可以原谅的。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当我们坐下,拿起一本菲利普·迪克,我们希望读到什么?这个问题同样也一直在困扰着我。在今天,我们有一百个重新进入迪克的角度。你可以以弗洛伊德式的想象,认为迪克对彼岸世界的描写是对潜意识领域的指涉,如同在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中,用来安放母亲枯骨的地下室;你也可以以某种反文化的角度将迪克的小说视为邪典,这样它就成了对中产阶级趣味的无情嘲弄(但它最终注定无法逃离被收编的命运)。

问题是,阅读迪克会为我们带来什么。在我眼中,以阅读菲利普·迪克为界,我对科幻的理解变得完全不同了。迪克的作品仍旧是关于主人公设法逃到世外桃源的故事,但他把逃亡变成了一门艺术,让科幻小说不仅是可悲宅男们的手淫工具。在写作中,他如此轻佻地拥抱自己置身其中,布满荆棘的世界,然后将它轻易地转化成另一个历史或现实的参照物。我至今仍无法想象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完成这门偷天换日的艺术的。

除了短篇小说篇目过多无法涵盖以外,上面提及的作品基本覆盖了迪克从写作早期到人生终结的主要作品——但因为我自己的阅读顺序是完全打乱的,所以理应有更合理的阅读方式。如果想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位受诅咒的天才作家,比较合理的办法当然是按照时间将它们依次排列,并与安妮·迪克的《菲利普·迪克传》对照阅读。我们已经帮你整理了迪克一生中的20部长篇小说与117部短篇小说,它们绝大多数都已经被译成中文,并有了靠谱的译本。所以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份剁手指南。

需要强调的是,这份迪克名录中仅包含作品,并不包含一些名家对迪克的研究——比如达科·苏文、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等批评家对迪克的作品都有独到而精密的论述,如果有余力的话,更推荐找来比照阅读。

编者注:下文将菲利普·迪克的小说分为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两组(安妮·R.迪克的传记属于非虚构,单独列在末尾),组内遵照小说原文的首次发表/出版时间顺序排列(时间以isfdb.org网站上的记录为准),列出每篇作品的中译、原名、首发时间、别名及国内刊载/出版情况。作品的刊载情况若无特殊说明,均为全文刊录。因能力与精力有限,故港台出版物暂时未列入索引,敬请谅解。

对以下索引进行分析之后,不难发现所有的短篇小说均可在科幻世界出品、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菲利普·迪克短篇小说全集》(共五卷)中读到。长篇小说则分散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译林出版社和江苏教育出版社三方手中,早期译本质量参差不齐,具体情况可参考《菲利普·K.迪克中文出版史(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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