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昆什肯:预言终结(上)丨长路
时间:2022-07-06 12:37:38 来源:科普之家 作者:科幻空间 栏目:科幻 阅读:71
预言终结者
作者:德里克·昆什肯
译者:罗妍莉
我又阅读了一遍维基百科上关于神灵的那部分内容,相当于培训。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半人半神、真神。总得知己知彼吧。我可不像某些家伙,号称是专业人士,却在休息日里四处鬼混。我的专业领域是预言,我一定会干得特别出色的。六周前,我让堪萨斯州的助理地方检察官摆脱了恋母癖诅咒,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接到过一单。囊中羞涩啊。我的合作伙伴在角落里鬼哭狼嚎,害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把那该死的玩意关小声点儿!”我吼道。
兰尼把牛仔游戏的音量开得更大了些,他那两只无形的幻耳不太好使。兰尼身材魁梧,由于在某次乡村聚会上的英勇行为,他死后被擢升成了半神。当时有个人溺水了,他随即跳入湖中救人。为了庆祝,他一口气将一大瓶26盎司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在户外厕所旁仰面昏倒,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了。北欧诸神喜欢他的外表。
别问我,道德可不是我的强项。我的本职工作是个律师。
兰尼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那一类神灵,英灵殿中维京人的长屋没有安装网络,所以,与许多被奉为神明的人一样,他回到了尘世。我们在堪萨斯城外的一场辣椒烹饪比赛上聊了起来。他是个半神,既没有信徒,也看不见什么异象。我则是周旋于各个律师协会之间的一名律师,巴不得能将《合同法》中受监管最少的形式——也就是预言——紧紧咬住不放。针对大部分预言,我的处理方式都是通过法律上的花招或谈判来帮助客户摆脱。一旦遇上看似要用更有力的方式来说服别人的情况,好吧,兰尼固然只能算个北欧小神,但在封神之前,他在大学时代的校足球队里真的是个挺厉害的跑卫。
兰尼大吼一声,举起无形的手臂,扬起了足有火腿那么大的拳头。他幻化成形的程度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血有肉的拳头砸在墙上,水泥碎片随之飞溅。
“嘿!给我收拾干净!”我嚷道,“这是我租的地方!那可是承重墙!”
一阵柔和的电子钟鸣音传来,玻璃门被一名身材高挑的红发女子打开了。她很美,值得仔细欣赏一番。我过了一秒才把游戏调成静音,站起身来,正了正领带。兰尼瞪大了眼睛望着这边,转身向前冲过来。我没理会他,她也是。我的营销工作做得不错。
“曼弗雷德·墨菲吗?”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低沉而平稳。这位美丽的小姐握了握我的手,说道,“艾丽卡·萨默尔。”
她看似有些恼火,但还是坐了下来。
“小姐,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吗?”
“一周前,有位先知向我宣示了一则预言,”她说着,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你是想摆脱那则预言吗?”
“没错。”
“先知说什么了?”
“一位死去的英雄会俘虏你的心。”
“就这么一句?”
她一脸诧异:“难道你想要复杂的?”
“那倒不是,这样对你来说挺好的。这么短,又说得很含糊,应该可以基于技术性细则来帮你摆脱这则预言。”
“真的?”
“是啊,除非你有某种理由认为替你预言的那位半神与此事有瓜葛?”
她摇摇头:“但不光是因为这个,已经有位死去的英雄在纠缠我了。”
“谁啊?”
“就是他,”她用纤细的手指朝兰尼一指。
“什么?”我猛地转身面向兰尼。他羞赧地垂下了眼帘。
“兰尼?我这位兰尼吗?”我朝他走去,“你居然一直在偷偷摸摸地骚扰人家姑娘?”他将透明的幻手插进无形的衣兜里。
艾丽卡说:“差不多每个月有那么一回,他都会喝醉了打电话来,给我留言。”
“萨默尔小姐,你和兰尼是怎么认识的?”
她噘起了嘴唇:“我们在大学里约会过,直到他去世。”
我用手指数着数:“你纠缠她已经有三年了?”兰尼的无形之身像卵石池塘中的水波一样荡漾起来,然后又啪地一下变得特别清晰,他跟狗似的嚎了一嗓子。“这不重要!”我说,“鬼魂出没就是死人所谓的纠缠。兰尼,这么干可不怎么样啊。”
他朝着地板上的空气踢了几下,大步向电视走去。
“我明白麻烦出在哪儿了,”我说。
其实我是明白我的麻烦出在哪儿了。接这个案子会把兰尼惹毛;不接这个案子又意味着我们眼看就要因为拖欠房租而被赶出去了。
“这案子我接了。”我说。
*
向艾丽卡宣示这则预言的是个叫格雷格·沃森的半神——绰号叫作“天下皆兄弟”。这个绰号我以前听说过,算是不错的品牌包装。我一直没办法往兰尼脸上贴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跟沃森合作的是个叫詹姆斯·李的先知。他们在网站上许诺可以提供各种服务,比如预言、赐福和破咒。格雷格听着本事挺大的,就像那种法力高强的半神,可以拿来在你妈面前炫耀一下。他们的价格很有竞争力,用户写下的褒奖之辞也特别令人信服,这实在是气人。在另一个网站上,我找到了一篇文章,写的是沃森卷进了一场争斗的事。好像有某位埃及半神在推特上与他针锋相对地大打口水仗,他就把对方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大多数预言之所以无法应验,都是由于技术性细则的缘故。预言有常规和动态两种形式。常规预言允许你利用漏洞;动态预言则会适应并设法堵住漏洞。拉伊俄斯[1]以为用钉子把儿子钉在山上,自己就可以摆脱预言了。但这个动态预言却让牧羊人的想法随之改变,俄狄浦斯活了下来,杀掉了拉伊俄斯,并娶伊俄卡斯特为妻。要想让这种动态预言最终应验,需要耗费大量的努力,而神灵其实与我们这些人一样懒。
说完技术性细则,下一个要点就在于如何对预言加以诠释。无论你是神灵、名人还是公司邮件收发室里的一根小螺丝钉,每个人对于各种事物都会作出自己的一番解释。如果一则重大预言在大范围内获得相同的解释,这就是个有力的预言,就像那位辛辛那提的先知预言州里的共和党人会大批死亡那样。假设那则预言没有被小报当作新闻刊登出来,假设油管上的视频没有像病毒一样广泛传播,那共和党人要是花上一大笔公关预算,或许还能有点作用。可是一旦大家都相信了某个预言,那个预言就会成真。
不过这则预言应该挺好对付的。在我所见过的预言当中,艾丽卡这一则的某些措辞堪称是最粗枝大叶的了,比如半神什么的这种用语就很粗疏。胜利啊,汝之名为技术性细则!我要想把这笔钱赚到手,就务必得证明该预言的展开方式其实符合客户的希望。目前,根据她的解释,预言说的就是兰尼;而她又不想跟兰尼好。我必须给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我把注意力集中于措辞最含糊之处:“死去的”。这个词用得太随便了。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医学性的、精神上的、感情上的、法律上的。只要采用一些巧妙的解释,那萨默尔小姐完全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
“英雄”这个词的概念也很模糊。英勇的行为不仅限于消防员和警察。如果你献血、资助孟加拉国某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或者当个好大哥,人们也会排着队来给你贴上英雄的标签。当然了,如果你多问几个人的话,大家会说消防员的壮举比献血更有英雄气概,但我是个律师。相对而言谁更英勇并不重要。
我给基里巴斯的一个同事发了封电子邮件,然后给对方转了笔账。一小时后,我就打印出了我本人的死亡证明,是正式的 PDF版本,上面带有适当的序列号,由基里巴斯验尸官加盖了公章。死亡证明上说,我在夜间死于心力衰竭。谁能说我没死?如果有人对此有异议,他们大可去基里巴斯的法庭上唇枪舌剑一番。我懂法。墙上挂着我在伯利兹获得的法律专业学位证书的PDF打印件。我把死亡证明放进了文件夹里。等早上我就去献血。
我在找兰尼。电视里不忠的配偶正挥拳大打出手,但兰尼却不见了。没事。我需要给沃森的先知詹姆斯·李打个电话。他的秘书说话间夹杂着吐气声。我也想要个秘书。我这话有好几层含义。她把我的电话转接给了李,他的声音低沉而清脆。
“李先生,我是墨菲及伦纳德事务所的曼弗雷德·墨菲。艾丽卡·萨默尔聘请我来应对上周四你的一则预言。”
“哦?”
“我知道,你宣示这个预言时处于通灵状态。”我说,“我想看看你觉得其中有什么可以灵活操作的空间。如果能友好地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太棒了。”
“没有什么空间,”李说,“预言会应验的。”
“我说,李啊。根据她描述的情况来看,这个预言破绽挺多的。如果我用技术性细则让她摆脱了预言的话,那沃森岂不是很丢脸?如果你那位伙计自己让她脱身的话,大家面子上都更好看。”
“沃森的预言都属于动态类型的,”李说,“哪怕你改变了某一个因素,它还是会紧追不舍。到别的地方趁火打劫去吧,预言不是你这种档次的律师能应付的。”
确切地说,神灵并不算是预见未来。你我所谓的当下大概仅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就我们的感知力而言,你我的一秒钟内可以容纳当下的50至70个瞬间。而神灵则不然。他们的当下具有与我们不同的长短尺度。有时和我们一样,他们的注意力感知到的只有几分之一秒;有时神灵的当下则格外漫长,数年乃至数十年也只等同于一瞬,因与果一并拴连在一种有弹性的时间里。他们可以作出无法避免的动态预言。李说他的神灵宣示的就是动态预言,但我却说那是胡说八道。
“就算是动态预言,我也能在技术性细则上抓住破绽,”我说,“我只是在以专业人士的身份表示一下礼貌,要是能避免冲突,或许大家付出的代价都很小。”
“这不是我作的预言,”李说,“我没办法收回,你那个装模作样的醉鬼半神也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就别提什么冲突的话了。”
别人可以侮辱我、侮辱我接过的诉讼案、甚至于侮辱我的职业,但谁也甭想侮辱兰尼。那是我份内的职责。
“别惹我,李。我已经用自己的名字开具了合法的死亡证明,说明随便什么人都能合得上你们那个预言的措辞。现在赶紧成交,不然我就让你们下不了台。”
李笑了起来,但他的声音随后变得低沉,简直不像人声。
“墨菲,死神的脚步正跟随着你和这则预言。”那冰冷的声音说。是李的声音,能预知未来的半神正在通过他显灵。
即便是在电话里,我也能感受到神之怒火。我把他惹毛了。挂断电话时,话筒在我手中颤抖。
*
我出门去见艾丽卡·萨默尔,打算告诉她这案子我不做了。她管理着一家地板店,手下有三名销售。我进门时看见她正为一位年长些的女士斟饮料,面前摆着一本油毡样品册。艾丽卡身穿灰裙,戴着一对晃悠悠的大耳环,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背后。那位年长女士什么也没买就走了。艾丽卡向我走来,身上散发着一股薰衣草的清香。
“请你喝杯咖啡好吗?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艾丽卡做了个鬼脸:“我离开不能超过半小时。”
于是我们钻进了人头攒动的星巴克。
“我正在重新考虑要不要接你的案子,”我说。
“为什么?兰尼在刁难你吗?”
“你原先为什么要找人预言呢?”我问。
她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花了些日子才摆脱跟坏男人好的习惯,”她翻了个白眼,“我跟好些渣男约会过,已经受够了足球运动员、警察和那些申请破产的家伙。”
我的心雀跃了一下。我比这些人可强多了。
“然后呢?”
“我正在跟一个男人约会。不算太认真,但他什么缺点也没有。有份好工作,不劈腿,也不会喝多了以后吐在我的地板上。他很可爱,我愿意逐渐跟他加深感情,但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我就去找沃森和李,想看看是不是找到了真命天子。”
“结果他却告诉你,你的心会被一个死人俘虏,”我说。
“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比现在更进一步吗?难道你就没告诉过自己,你可以活得比现在更好?比现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更强?”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不知我们现在说的是谁。
“这么说,你准备逃跑了,”她说。
我咽了口唾沫。
“兰尼威胁你了,对吧?”她问。
“是沃森。”
“沃森?”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我说,自觉正以体面的方式退出,“他想让这则预言成真,他会让预言应验的。”
她看起来有些泄气,然后又和蔼地笑了笑:“那就别操心了。”她茫然地望向别处。也许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习惯了吧。她比我勇敢。
酩酊大醉的兰尼会不假思索地冒险去救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人。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太傻了。但他确实是位英雄,不是吗?北欧诸神是这么认为的。我从来没当过英雄,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生而为人,我们都有一定的价值,那与起诉警察的那些律师相比,我的价值不知是略高一点还是稍逊一筹。
艾丽卡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请我喝咖啡。”
我也站了起来,胸口感觉空落落的:“等一下,我要继续处理这个案子。”
她面露诧异,或许当初北欧诸神望着兰尼时就是这种表情:“曼弗雷德,你这么说真是太好心了,但我不需要怜悯。”
“不是因为怜悯,是我需要钱。”
“你胡说。”
“这有关系吗?”我问。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我便感觉自己又变回了赛场王者,就像在姨妈的二手车店里向容易上当的呆子兜售柠檬时一样。
“让预言破灭靠的完全是技术性细则,”我开口道。
她坐在那里,目光片刻也没离开过我,就好像我用什么甜言蜜语的搭讪话打动了她的心似的。我给她看了看我的死亡证明,解释了一下随便她跟什么人约会,我都可以替那人弄到一份,也就是说,从技术上而言,她跟任何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预言都会应验一半。我并没有明说自己在技术上已经具备了一半的资格。
“这会起到什么作用呢?”她问。
“预言和神灵都需要依赖声誉,”我说,“一旦沃森看清了他的预言中这个巨大的漏洞,那他再怎么希望预言应验也无所谓了。到时候他只好让步,不然就会在公众面前丢脸,从而失去信誉。这则预言目前别人还不知道,所以他还有办法脱身。”
直到她走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件怎样的大事。
*
兰尼可没法通过短信来联系,也不能根据脸书上的状态来判断他的行踪。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忘记给手机充电,也想不起来更新社交媒体。在办公室和公寓之间的那六个酒吧里都不见他的踪影。我用自己的钥匙把他家的门打开。他住的地方那股味儿总是跟没抹过的吧台差不多。屋里有台装满啤酒的冰箱,还有一台小电视。他仰面躺在舒服的沙发上,幻化出了透明的形体,虬结的肌肉一动一动的,正把伏特加从瓶里直接往喉咙里倒。电视没开,CD机没开,灯也没开,这可不妙。兰尼平时很讨厌安静。我打开食品储藏室,拽下来一瓶没开过的酒,朝兰尼举起瓶子,咽下去的时候,那口酒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肚子里。
“她是你第一个?”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咕哝了一声。
“你的初恋?”我纠正了一下刚才的说法。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意味深长地呻吟了一声。
“第一个姑娘?”我怀疑地问,“你还在跟第一个女朋友约会?”
他羞怯地点点头。
“你已经和几十个女人鬼混过了吧!”我说,“跟她在一起那会儿你一直在劈腿,如今还继续纠缠她?”
他摇摇头,双手交叉,搭在半空的酒瓶上。
我缓缓挑眉道:“难道你只跟一个姑娘好过?你个净说废话、喜欢派对的足球大明星?”
他一脸尴尬。
“啊,伙计。”我慢慢地说,把手放在他粗壮的小臂上,冰凉的皮肤颤动了一下,“她是从什么时候起不爱你的?”
他嘟囔了一句。
“那你单恋的时间可久了点儿啊,伙计。”我说,“不过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揉了揉眼睛。
“因为沃森的预言,我一直在琢磨英雄主义的事。你身上有一点真的很酷:你是个英雄。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也想弄明白自个儿是什么样的人。”
他又灌了口酒。
“你瞧,兰尼。我是你的仰慕者、你的大祭司,也是你的朋友。我从来没误导过你。我照顾你,确保你把非干不可的事给干了。伙计,在这一点上,你得像个男子汉。”
他咕哝了一声。
我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成为英雄给了你第二条命,让你升入了英灵殿。或许你又到了该做出牺牲的时候了,又该替别人挡子弹了。你该对艾丽卡放手了。”
他把空酒瓶扔进厨房,砸落在地,地上已经堆满了酒瓶,像一座闪闪发亮的矿场。他对我怒目而视。
“这可不怎么样,兰尼,你不能去纠缠人家姑娘。这不是英雄所为,甚至都不像个男子汉。”
他站起身。我也站在那里,抬头仰望,他的头顶几乎碰到了天花板。
“你以为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被甩的男人吗?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被人把心踩进土里践踏的人吗?该长大了,兰尼。这种事人人都会遇上!你知道吗?这还会重演的。你不也曾经让人心碎过吗?情场上谁也当不了常胜将军。凡是没法忍受时不时输掉一场比赛的人都该下场当替补去。”
他浑身颤抖,仿佛要用手指捏住我的头骨。然后他大吼一声,引发了外面车上的报警器。
[1] 译者注:被儿子俄狄浦斯杀死的底比斯国王,伊俄卡斯特为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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