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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丨两道分水岭

时间:2022-07-06 12:37:39 来源:科普之家 作者:科幻空间 栏目:科幻 阅读:87

两道分水岭

作者:凯莉·罗布森

译者:罗妍莉

“他们跟我说,你属于特殊情况,”技术人员说,“你感觉还行么?”

“完全没问题,”凯拉说,“我平时玩游戏,所以这一切都很熟悉。”

化身所见的视平线在凯拉眼前铺展开来。黑灰色的旷野上带有网格状的纹理,在旷野下方三分之一处,有条青绿色的线蜿蜒而过。黄澄澄的太阳像朵金凤花,朦胧地悬挂在视野左上方的薄霭中,正朝着人造地平线的方向缓缓下降。

“校准完毕,”技术人员说,“你的应用程序来了。”

凯拉视野里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个数字钟,正从“30”开始倒计时。数字钟旁边出现了一枚代表地图的图标,图标旁是个带有激光雷达、雷达和卫星传输数据流的遥感界面,最右边是社交媒体的聊天窗口。凯拉随手翻看着各个界面。

倒计时至“0”的时候,人造天空变得明亮起来,成了淡蓝色。地平线上的座座山峦仿佛连成了一片,山峦背后,长条状的桃红色云彩像一根根手指般向天空伸去。这里是属于凯拉自己的天堂,是让她爱恋至深的落基山脉,即便是那些带有粗糙颗粒的老照片也会惹得她泪眼模糊。有那么几回,几杯酒下肚以后,在将落基山脉陡峭的山峰表面展示给朋友们看时,她真的流下了泪水。她住的地方离落基山脉还不到一小时车程,但由于出入受限,她已经有三年多没来过这里了。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了热爱的山谷中间。

“这是360度全景实况,”技术人员说,“马斯库塔女士,化身完全归你使用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就给我发信号吧。”

“你好啊,美丽的落基山,”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气音,“我太想你了。”

作为全感官沉浸式游戏环境,这种置身于阿萨巴斯卡河谷的幻觉简直是完美无缺,但更完美的一点则在于它还远远算不上毫无瑕疵:头顶朦胧的天空色彩还不够饱和,达不到可以称之为“蔚蓝”的地步;嵌入地平线的山脉并非由才华横溢的增强现实艺术家绘制而成;散乱的灌木丛和脚下硬邦邦的草也不是为了经过优化的感官反馈而设计的。这不算无瑕的景观,而是一派原始的自然风貌。早在寒武纪地层学早期,冰川就在这里留下了道道痕迹,这证明流水拥有不可阻挡的力量。

但那是过去,眼下是现在。曾经浩瀚汹涌的阿萨巴斯卡河正在她脚下涓涓流淌,宽阔干燥的泛滥平原正在迅速化作沙漠。

社交媒体数据流跳动起来,引起了凯拉的注意。她公开推送的信息正被围观的看客们品头论足,其中有好些人都在全虚拟现实环绕下与她同行。刚才蹦出来的那条动态来自她家人发来的直推信息,凯拉曾经答应过,绝不会不加理睬。

你感觉还好么?娜塔莉低声问,难受吗?痛苦吗?

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我就是忍不住担心。

凯拉耸了耸肩,背包从化身的肩上滑落,摆动着朝地面方向下坠,晃悠悠地扫过她右臀旁边的浆果丛。

这事我们不是谈过了吗,小娜,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是一笔研究经费而已。娜塔莉回答,你又不是非拿到不可,还有别的经费呢。

你老是挑最不恰当的时机来找茬,凯拉说,你真想这么干吗?

凯拉重新调整了一下背包,踏进浅浅的河水里。她每走一步,滑溜溜的鹅卵石都会跟着动一下,但化身却保持着平衡。万一她摔倒了,那会怎样呢?好像她是不会受伤的。

不,我不想吵架,娜塔莉低声说,今天真的不想。

谢谢,亲。

可你要是觉得痛,就得跟我说,哪怕就那么一点点疼呢,好吗?

我会的,我保证。但你就别担心了,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

其实凯拉感觉不太好,她的腰背部抽动了一阵,但跟从她12岁开始每个月就没断过的背痛比起来,这种疼痛也厉害不到哪里去。瞒着娜塔莉或许是算撒谎,但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而已。凯拉在心里过了自己这一关;她还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操心。

她用手指在社交媒体界面上滑动了一下,一个透明的窗口便在她眼中赫然展开。她拿着一个水位标尺,在河中央摆好姿势,然后将自己的状态调成了直播模式。

“大家好,”她大声道,“我是凯拉·马斯库塔,是耶洛海德地区的一名生态复原学家,常驻阿尔伯塔省的欣顿。今天,我们要在阿萨巴斯卡河上游安置100个流量计。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我很高兴有大家与我相伴。”

她检查了一遍雷达和激光雷达的读数,以确保自己的安放位置准确无误,然后把流量计沉重的螺旋形一端安插到河床上。她不得不将流量计左右摆动,以便插进河床上鹅卵石间的缝隙,但此后的安装过程就很轻松了。她只需将便携式电动机夹到杆柄上,轻轻按下开关,然后紧紧抓牢,让机器将流量计自动拧进河床底层即可。

“从现在开始,这些流量计会提供实时的流量信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实时数据流来查看。”凯拉启动流量计,查看了一下输入的数据,然后将数据链接嵌入自己发布的信息流,“这些数据对我们的河流复原工作绝对是无价之宝。”

她涉水来到岸边,开始慢慢朝上游跑去,奔向安放下一个流量计的地点。尽管此时天色尚早,但她收到的信息还是响个不停,一个个问题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快得简直来不及看。但她也不必去看。她一直在训练智能代理来替她处理公共关系方面的基本内容,而这正是一次绝佳的考验机会。

“我已经让虚拟代理来负责挑选问题了,她会从中选出最特别、最有意思的那些内容,所以要问得有点创意。”

凯拉的腹部匆匆掠过一阵痉挛。她应该告诉娜塔莉吗?不用,这种感觉瞬间就消失了。何况她也没时间去操心这事——她有个引人瞩目的长期项目需要资助。能吸引眼球就意味着能拉到资金。只要能筹措到经费,她甚至不惜穿上小丑的服装,在高速公路上来回蹦哒。

她每隔半公里的距离安一个流量计,接着又安装了10个,同时一边跟信息流聊天,但收到的问题都很无聊。比如:流量计是怎么工作的?河水的水位为什么这么低?河水是棕色的,是不是说明被污染了?她永远不会用降低标准的方式来吸引受众的兴趣,所以她告诉虚拟代理,要试着挑选一些媒体更喜闻乐见的问题。

你在全民公投中是怎么投的票?

凯拉叫虚拟代理把这个问题掐了。她以前也听人提过这个问题,无论对方用的是怎样的措辞,她都没有理睬。她的虚拟代理应该把这个问题直接丢进垃圾箱的。

你为什么不用机器人来安装这些设备呢?

“如果有人想免费为我们定制一个机器人,就请告诉我。”凯拉咧嘴一笑,“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我每年都会使用四次这个化身。耶洛海德地区能获得经费真是挺幸运的。要不然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安装这些流量计。三个月以后,我会再回来查看设备的情况,到时候你们可以陪我一起来。”

当凯拉来到昔日的瓦巴索露营地时,她登上瞭望台,让观众一睹荒芜的山峰、被冲毁的高速公路,以及最后一场洪水泛滥时堆积在平地上的那些凌乱的尖角。

高速公路怎么了?

这个问题提得正合适,时机也恰到好处。

“这就是大自然母亲的威力。以前,落基山脉东侧坡地的气候特别稳定,很容易预测,在这些陡峭的山谷里,洪水泛滥的时间很短,而且被控制得很好。如今不再是这样了。一场灾难性的洪水冲毁了高速公路,一种新的气候机制正在形成,河流也在发生变化。我的工作就是去了解该如何适应这样的变化。”

位于第10公里处的测量点恰好位于阿萨巴斯卡瀑布之下。这里曾经被列为5级大瀑布,是加拿大境内的落基山脉中水势最盛的瀑布之一。目前……确切地说,这座瀑布倒还不能算是涓涓细流,这里的水量仍然足以把人淹死,水流的速度仍然足以将她掀翻。

凯拉穿上无人机空投到河岸上的加重靴,然后缓步穿过白茫茫的水面,欣赏着紧紧环抱着瀑布的石灰岩峭壁。汹涌有力的水流雕凿出了一条石渠,宽度大约相当于六辆校车,高约八辆,水流劈开了一道峡谷,在各个地质年代中一路蜿蜒向前,即便如今水量急剧减少,在喧嚣的水声中仍然得放声高喊才能听得见。

“阿萨巴斯卡瀑布。令人惊心动魄,对吧?”

社交媒体上的信息跳动着,表示赞同。她的观众数据激增到了2万,信息流源源不断地输往全省各地的一间间教室和讲堂。

凯拉唠唠叨叨地向孩子们讲述了一些基本的地质学知识。把流量计安装好以后,她蹚着水一直走到瀑布下,瀑布近在眼前,喷溅出的水珠敲击得她脸颊生疼。在这里,她成了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就像老照片上的一只灰熊,站在急流中,张开血盆大口,一条受惊的鲑鱼跃进了它嘴里。

“好好看一眼吧,”凯拉说,“从这里开始,情况就要变了。”

她甩掉加重靴,奔向瀑布顶上安装下一个流量计的位置。这里曾经是一片白花花的宽阔水面,现在却变成了一条又深又窄的水道,是两年前由凯拉雇佣的一个承包商开凿出来的。

哦,我的上帝啊。

这儿是怎么回事?

可怕,真可怕。

这是谁干的?

这些深受震撼的惊呼并不令人意外。眼前的景象确实很难看——难看得让凯拉看了心痛。医用级丙烯材料筑成了厚墙,排列在人工开挖的河道两侧,将河水与附在干燥河床上的速地衣分开。无人机机器人在头顶上空盘旋,密切监控着速地衣的扩散情况。

凯拉预先录制了一段为时20分钟的媒体文件,解释了开挖背后的原因,又详细列出了长期计划,当然了,还对出资机构表达了谢意,是他们使这个花费不菲的项目得以实现。她将文件推送到社交媒体信息流中,然后在一层厚厚的速地衣上滑了一跤。化身先是向旁边歪倒,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平衡,凯拉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凯拉的直推信息跳动起来。

娜塔莉悄声问:今天还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吗?

凯拉疼得一脸苦相,拖着步子慢慢走到瀑布边缘,河水从这个位置开始陡然下落。她举起一个流量计,放在丙烯材料筑成的护堤上,然后把它安装到位。

这条河道是必不可少的。与埃德蒙顿为了这道分水岭付出的代价相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个,娜塔莉低声说。

适应性管理是个长期的迭代过程。

这话我听过了。你跟他们说啊。

她的观众人数正在下降,留下来的人要求她作出回答。她让虚拟代理挑选一个问题。

明知道自己对这条河干了些什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阿萨巴斯卡河沿岸的社区获得了更健康的水源,如果不这样做,这一点就不可能实现。这条人工河道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策略,可以将速地衣的毒素水平降到最低。”

我认为这就是场灾难,难道你不这么看?

“最初的灾难是河水改了道,流向北萨斯喀彻温省。但投票结果就是这么定的,木已成舟。我们现在面临的挑战是如何管控这道分水岭。这是个长期的适应性管理项目,有很多的未知因素。我们通过不断监测并调整采用的方法来应对这种不确定性。”

多久算长期?

“我们在若干年内都看不到结果,很可能要好几十年。”

你在全民公投中是怎么投的票?

又是这个问题。凯拉把它狠狠掐掉,对虚拟代理进行了逻辑校正。

你就不能把地衣清除掉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太复杂了。凯拉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一番。她感觉不大好,仿佛被一把大钳子钳住了腹腔,肋骨以下的躯干部位全都疼痛难忍。

她把提问调到暂停状态,打开了直推信息流。

好吧,我觉得绞痛了。

感谢上帝,娜塔莉低声说,我都担心死了,正打算把这个什么化身上面的线拔掉呢。

你敢!

凯拉俯身趴在护堤上,用尽全身气力,把流量计推进了河床。

我看你敢把我的线拔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真的,小娜,那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都不会。

你不明白,对吧?娜塔莉说,这也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而你却不在我身边。虽然你的身体在这儿,但你却离得很远。

我必须这么做。

算了吧。用不了多久,这种疼痛就会变得很剧烈,你就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身体的感受上了。到时候你没别的选择。

凯拉啪的一下关掉了社交媒体推送的消息——公开信息流、直推信息流,统统关掉。让这些玩意儿见鬼去吧。

她步履艰难地上坡,爬到高速公路旁边的第二个无人机空投点,拆开投下的包裹。里面装着另外30个流量计和100个样本袋。她把这些东西塞进背包里,回头又朝河边走去。

水流量低并不是分水岭地区面临的唯一威胁,甚至可能都算不上最严重的威胁。入侵的新物种也是件麻烦事,而速地衣是其中最棘手的一种。当有人在西伯利亚的鄂毕河流域首次发现这一物种时,全球科学界都对相关证据不屑一顾。等到这种植物占据了中国的黄河上游时,他们则是啧啧惊叹——显然,是中国人什么地方做得有问题吧。可是,等人们在科罗拉多河发现它的踪迹时,速地衣已经攀上了大峡谷里广为人知的峭壁,峭壁的颜色原本如落日余晖般优美,如今却被这种毛茸茸的灰绿色植物给破坏了,直至此时,它才被宣告为突发事件。

尽管如此,突发事件实在是太多了。

凯拉最初随机选择了十个地点,在这些地方采集样本,将样本袋装满。消毒、采集、填塞、密封、存放,这一连串动作的节奏让她平静下来,她又开始对着信息流说话了。

“我正在为阿尔伯塔大学的一名研究伙伴采集速地衣样本。人们对这种生物所知甚少,但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它已经入侵了北半球温带地区近2.5%的土地。这个数字听起来可能不算多,可是相信我,其实面积已经挺大的了。”

她在一处样本点跪下来,那里的速地衣像千层饼一样覆盖在岩石上。她在手上涂了一层消毒剂,然后轻轻薅起一把,连带这植物附着的石头一并放进样本袋里。

这种地衣与在俄罗斯和中国采集到的第一批样本属于同一个物种吗?

凯拉强忍住了心中的本能反应,没有承认自己不知道。其实她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但她不能这么说,在融资面临着风险的时候绝对不行。

“我们讨论地衣的时候,讨论的不光是一个物种,而是由微生物组成的复合体。以前,地衣的特点是新陈代谢异常缓慢。而这些新出现的地衣却不一样,它们的新陈代谢速度很快,对于植物来说有点太快了。”

凯拉腹内猛然间一阵绞痛,这种疼痛过于剧烈,让她不禁弯下腰呻吟起来。她开始用数数的方式来计时,一条密西西比河,两条密西西比河,一直数到十一条才算完。等疼痛消退之后,她一把抓过秒表应用程序,点击了“开始”键。

两个问题:地衣会移动到北萨斯喀彻温省流域吗?如果是的话,那埃德蒙顿的水源会怎样?

凯拉倒吸了一口气,腹内的绞痛感让她仍觉得晕头转向。

“我不知道,”她脱口而出,然后又把消息迅速撤回,“北萨斯喀彻温省流域的管理者相当警觉。是的,速地衣确实可以从一个流域快速移动到另一个流域,但不用担心。他们会确保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回答得不够好。信息流里充斥着各种表情符号,成千上万双卡通眼睛惊恐地盯着她。她说了几句陈词滥调的话,然后就不作声了。在某些情况下,言多必失。毕竟,她又不能代表北萨斯喀彻温省的那些管理者发言。

凯拉装满了18个样本袋,然后又一轮绞痛洞穿了她的身体。这一回简直痛彻心扉,她连数数都办不到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正跪在阿萨巴斯卡河上游浅浅的细流边,两旁环绕着速地衣形同灌木的叶子。

她不再聊天了,专心采样。再次装满17个袋子以后,又一轮绞痛发作。下一回是在装满20袋以后。绞痛发作的间隔并没有越变越短。或许她还有时间——说不定呢。可是疼痛发作的时候太难受了,她的脉搏怦怦直跳,双手也在发抖。

凯拉啪的一下打开了直推信息流。

这又不是我的错,她哀声抱怨道。

好吧,娜塔莉说,什么不是你的错?

当我没说。凯拉说着,又啪的一下将信息流切断了。

全省投票决定将阿萨巴斯卡河上游80%的河水改道,分流到北萨斯喀彻温省,这又不是她的错。当时的选择很简单——要么为两百万人提供充足的用水,要么不这么做。相比之下,阿萨巴斯卡河水分配得不足,仅供不到20万人使用。当然了,改道对阿萨巴斯卡河而言不啻于一场浩劫,但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凯拉肚子里又是一阵抽搐。她深深地弯下腰,呻吟着,一股小小的冲动在她心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要在化身里逗留尽可能长的时间。她会把流量计安装完毕,然后再进行一些额外的勘测,直到耗尽这24小时的时间为止。无论她的身体正在经历什么,反正她的魂不在也照样可以继续。她可以这么干,这挺容易的,就像在玩一场长时间的线上游戏。

凯拉将100个样本袋都装满了。她把样本袋拖到空投点,然后密封在无菌包里。稍后,会有一架无人机来将这些样本收走,交给凯拉的研究伙伴,后者则会利用这些样本来绘制这种有机体的互惠关系图。

她沿着河床向上走,阵发性的绞痛仍在继续,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在阿萨巴斯卡河上安设流量计,河面逐渐变窄,直到水流最终干涸。然后她又掉头沿原路返回,来到阿萨巴斯卡河与森瓦普塔河交汇处,沿着另外那条河一直走到水流干涸之处为止。她没有理睬社交媒体上的消息。绞痛袭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懒得费神去计时了。

然后抽搐感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涌来,每分钟都会出现一阵甚至几阵,密集得叫她连路都走不动了。一条以多种语言显示的帮助信息从她眼前掠过,还用舒缓的音频加以重复,音频中分别使用了英语、法语和落基山脉土著民族用的黑脚语。

如果你感觉很疲倦,可以使用角色的自动导航控制。点击图标或说“是”即可。

“是,”她呻吟道。她双眼之间正中位置的目标变得模糊起来。当化身直起身子时,凯拉产生了一种与身体分离的感觉,这种感受令她有些不安。她无可奈何,疼得直不起腰来,同时她的化身从河床上走过,手里挥舞着流量计,仿佛那是一支长矛似的。

凯拉啪的一声打开了直推信息流。

该死的,小娜。

疼吗,亲爱的?娜塔莉的声音充满同情,使凯拉更觉不忿。

我要做那个什么硬膜外麻醉,她要求,立刻马上就做。

当然可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娜塔莉用最温柔的声调说,你要回来陪着我们一起吗?

上帝啊,算了吧。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那儿。

好吧,你说了算。可你仔细想想看,你真的想错过这段经历吗?

生孩子对娜塔莉来说很重要。她们俩第一次约会时,她就跟凯拉说过。六个月后,凯拉狂热地坠入了爱河,于是就同意了由自己来怀孩子。她甚至都没考虑过这个决定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怎样的破坏。

去你的吧,小娜,凯拉呻吟道,见你的鬼去。

如果可能的话,我立马替你疼都行。

不,你才不会呢。

我爱你,可爱的姑娘。针扎进来了啊。

一种冰冷的麻木感朝凯拉的肉身袭来,让她觉得舒服极了。肋骨以下变成了一片空无,仿佛她只剩下脑袋、双臂和一小截躯干,但双腿却还在引领着她沿河前进,绕过障碍,越过巨石,避开一片片布满孢子、正在结出果实的地衣。

从疼痛中解脱出来的感觉太愉快了,凯拉大笑起来。

往下游再走一百米,有一头驯鹿孤零零地生活在这片不毛之地,它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然后将棍子似的细腿小心翼翼地踩到河床上,舔舐着地衣。

凯拉向驯鹿身上的射频识别装置发了个信号,识别出它属于图克托亚图克大学监管的一个研究小组。在过去一年间,这头长着八角形鹿角的漂亮母鹿已经朝西南方向迁徙了一千多公里。

“难道你比当地的这些家伙厉害吗?”凯拉又笑起来,“至少总有生物能从这该死的地衣中得到些好处。”

射频识别装置向她显示,这头驯鹿怀孕了。

“你干嘛要怀孕?”凯拉大喊,“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快完蛋了吗?”

凯拉截取了一分钟的视觉效果和作为辅助的时间地点元数据,把这些元数据扔给虚拟代理,让它发送给图克托亚图克大学的驯鹿研究小组。

还剩下一个流量计有待安装。凯拉将社交媒体数据流切换到直播模式。

“好了,再回答几个问题。放马过来吧。”

你在全民公投中是怎么投的票?

肯定是有人把她的虚拟代理给黑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但这是个重要的问题;是过去十年间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这个问题我本来用不着回答。但我可以回答一下,只要大家都能理解我个人的政治选择并不能代表耶洛海德地区的官方政策。”

数据流里充斥着点头的表情符号。

凯拉站在窄带般的水流里,水深几乎还不及她的脚面。环绕在周围的群山看起来比她孩提时代要高些。昔日,松绿色的群山遮蔽了半截天空;如今群山却光秃秃的,满目棕褐。

“虽然我住在辛顿,但我还是投票赞成将阿萨巴斯卡河源头的水分流到北萨斯喀彻温省。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埃德蒙顿是个大城市,当时它正面临着危机,而我在那里有朋友、有家人。但这依然是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她让虚拟代理再挑出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呢?

“假装世界没变是无济于事的。世界一直在变。我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我们就去适应变化、控制变化、应对变化。”

凯拉把最后一个流量计推进潺潺流淌的河水中,电动机嗡嗡作响。

“我有孩子了。”

她已经怀孕41周,之前她从来不曾将这些话宣之于口。当娜塔莉把消息向大家宣布时,凯拉假装这事跟自己没半点关系。

“我有孩子了,”她重复了一遍,“这是一个人在信念上所能作出的最大飞跃。我之所以会要孩子,是因为我相信人类还有未来。我们有能力弥补之前造成的破坏。也许没办法彻底弥补,但总可以挽回一部分。通过谨慎而又灵活的长期规划,我们在未来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她打开了直推信息流,好让娜塔莉听到她说的话。

“我们的孩子面对的世界或许不如过去那么美好,却会拥有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辉煌。”

说完这句话,她走到支离破碎的高速公路上,将化身设置为等待模式,离开了幻境,去迎接属于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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