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期刊第一期 公交车的外置引擎

作者简介：

苏丹红，青年环境工程师，代表作《重返月球》。

“张明德，男，66岁。”

“对。”

张明德瘫坐在“后悔椅”上，机械地应答着审讯的问题。

审讯室并不像影视剧里常见的那样昏暗，相反，白色的日光灯把室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些刺眼，不知道是不是被闪光弹的光芒刺伤眼睛的后遗症。自从那一阵白色闪光在他眼前炸开，他随即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打算再抵抗了。

“今天下午四点十二分，你拎着一个银色行李箱，在迎宾大道西站乘上开往向东方向的11路快速公交。上车后你坐在后排，并且在车开进迎宾大道BRT快速路后，以‘行李箱里有炸弹’的理由威胁停车，”审讯刑警看着他说，“我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张明德两眼无神地看着警察身后墙上的电子钟：“空气湿度百分之二十二啊。”

“什么？”

“啊……”他低下头长叹一口气，“属实。”

“我们发现那个行李箱里并不是炸弹，你也并没有对他人造成实质伤害，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配合，这样对你最终的定罪量刑应该也可以考虑从轻处罚。我们调阅了你的档案，里面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也希望你能讲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

“明白……”

“那么首先，这个箱子里的机械装置是什么？”

“引擎。”

张明德明显看到了面前的两名警官迟疑了一下，他甚至看到了看起来更年轻的那位正在皱眉。

“据我们了解，这并非我们常见的引擎，想必你也难以凭一己之力拎起一整个引擎，所以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对，对，”张明德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我要说的事，你们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是我在胡言乱语，但还是请你们能听我讲完。”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年长的警察问道：“警察同志应该还记得二十二年前迎宾大道地下燃气管道爆燃事故吧？”

“记得，”老刑警看着他，点了点头，“你和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交集就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故，你的妻子也是乘11路车路过此地，正好因为爆炸事故命丧于此。”

“对的，当时新能源车的电池还不太成熟，燃料电池殉爆了。当然，我很清楚这起事故其实就是一场意外，这条管道的破损段甚至在事发前一天才刚经过巡检探伤，所以我没有像其他遇难者家属那样大哭大闹，抗议示威。”

张明德停下了，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警察不得不提醒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所做的一切，”张明德像是有些回过神来，“都是为了救我的妻子。”

看着两位面面相觑的警官，张明德猜到了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

“人已经不幸遇难了，你要怎么救她？”

“这个引擎，”他抬起手想要比划一下，却被手铐和链条固定住，只得作罢，“它是一具‘光速引擎’。”

“什么引擎？”年轻警官带着不解的声音随即发问。

“光……”刚想重复的张明德对上了年轻警察的眼神，一时间不敢开口。

“没事的，你接着说吧。你说完了就告诉我们。”老刑警说道。

“好，好……”张明德如释重负，接着说道，“这是一具光速引擎，主要功能就是把搭载它的载具提升到光速。”

“在我老婆去世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几乎一直完好无损的管道怎么会突然受损。结果我终于发现了，在事故发生的地方，短暂地出现过一块六维空间在三维空间的投影，也正是这块投影对我们的世界产生了一些影响。但是这些影响应当是可以逆转的，因为在六维时空里，时间就不再是只能向前了，而是变得可以回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张明德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似乎是想赶在两位听者感到不满之前把想说的内容说完，“但确实是这样，只要两个宏观物体以光速在六维时空的投影区域内对撞，就能够让我在六维时空里待上足够长的一段时间，找到出事的那段时间，回到那里阻止她，所以我会选择这辆公交车。”

两位警察沉默了几秒，而后老警察开口问道：“好，你说的这些，我们先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问你，公交车要和什么物体发生对撞？”

“按理说要和另一辆公交车，但是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些，所以只能靠这种办法吸引你们注意，让你们能有机会帮我来实现。”

“为什么是公交车？”

“因为，”张明德叹气说道，“想要产生跨维度通道，就需要至少20吨的宏观物质以光速对撞，两辆公交车差不多能有这个分量。”

“那么，”张明德还不知道，老刑警此刻抛出的是用来诱导的问题，“公交车上是有人的，这些人最后会怎么样？”

张明德向前一倾，急忙开口：“什么都不会发生！光速引擎是一瞬间将限定空间内的物体提升至光速的，这不会产生过载。而在对撞时，两个宏观物质，也就是两辆车只会相互衍射过去，什么都不会发生，对撞的能量只会传递到六维投影，不会对宏观物质产生影响。”

说完，张明德咽下一口口水，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似乎这两个人已经接受了他的说法。

半晌，老刑警往后一仰，盯着他的双眼，这才开口道：“你这些信息，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两个儿子，他们都是学高能物理的。”

“哦，那看起来是他们告诉你不会有影响的……”他微微点头，“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想要让物体达到光速需要多大的能量？”

“没说，他们说能量都是从六维时空里借来的，所以只有在那附近才能开动这具引擎。两位同志，你们愿意相信我说的了啊？”

期许的眼神没能迎来想象中的肯定，只得到一句理所当然的反问：

“你自己觉——”

突然间，年轻警察的话被无限慢放，整个审讯室变得更加明亮。一块块墙体逐渐脱落，从内部发出了更刺眼的白光。

“得——”

两位警察似乎也回过神来，但在张明德眼里，他们依旧是慢到近乎停止的慢动作。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公交车的后排，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启动了的光速引擎框住了公交车的空间，正疾驶在幽蓝色未知空间里。

面前两个人的也变成了特警的制服，正试图冲向他阻止引擎的启动。回过神来的张明德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成功了，刚才从被捕到审讯的一切都只是在这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的一场白日梦。

车头外，在三维世界的人眼里的六维时空显得错综复杂，令他眼花缭乱。但他如同本能地一般认出了自己该走的路。他站起身，从几个人中穿梭过去，手指轻触碰碎前挡风玻璃后跳进了六维时空。

“老婆，我来救你了。”

他自言自语道。

“滴——”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动消失了。

“病人心肺功能停止，脑电活动消失。死亡时间……下午四时二十二分。”

两位医生脱下了特制的眼镜，其中一位对着一旁的一对兄弟——张明德的两个儿子——开口道：“临终记忆塑造关怀服务结束了，请两位先生和亲人做最后的告别吧。”

“好，感谢你们。老爷子生前一直念着这件事，感谢你们为他了却了这桩二十多年的心愿。”大哥走上前，向两位医生致谢。

待两位医生退出病房，二弟才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到底还要多久？我们连老头子送走了都还没成功，到底还要多久！该死，那个六维投影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我们就一点利用办法都没有！”

“别急……”大哥扶起他却也一时语塞。直到走到病床边擦拭父亲干瘦的脸，突然想起刚才一同见证的梦境：

“老头子在梦里提到了我们没想到的一种方法。”

“对，我听到了，从六维时空借能量，可是这现实吗？”

“总要试试看吧，”大哥回过头来看向二弟，“或许这就是老头子给我们的暗示。把妈妈救回来的话，老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积郁成疾，早早就去世。”

二弟没有说话，抬起右手，突然抽到了大哥毫无防备的脸上。

“哥，醒醒！哥！”

再睁开眼，周遭的一切竟化为了当时在父亲的脑海里看到的幽蓝色空间的样子，而旁边的一块散发光芒的区域正表明他们已经回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刚才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他混乱的感官为他所做的白日梦。

眼前，二弟正拼命唤醒他，这才有了将他抽回现实的那一巴掌。

“哥！我们就是六维时空投影在二十二年前散发能量的罪魁祸首！就是因为我们要回到过去、改变过去，才会发生这种事！”

他盯着不远处已经驶来的公交车，暗自骂道：“该死的时空循环。”

“怎么办？”

“没办法了哥，这里一旦打开就没法关闭了，能量一定会在那个时间点释放掉，结果是必然的。”

“不对，”大哥意识到了破局之策，“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块高维投影……”他拉着二弟冲回公交车上，拿上了光速引擎说道：“我们在那个时间点的三维投影销毁光速引擎，让这一切都从源头消失。”

“好。”二弟应和完准备跟上，却没想到被大哥猛推一把，推回了车厢里。

“我一个人去就行。”

他的背后，一只手没能跟上他决绝的步伐。回头望去，原来世界的景色正急速变化。看得出来，他在此刻，也就是属于过去的这个时间点对历史的改动已经对未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过去的未来分崩离析，现在的未来正在重塑。

切断了六维时空与三维世界的映射后，不属于这里的他感到自己无法动弹，再次醒来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六维时空里飘了很久，但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因为在这里可以纵览整个时间轴。

无数时间点的画面重叠在他眼前向他扑来，他本能地闭上双眼，可属于他创造的未来的无数时间点依旧在他的脑海里快速前进。他看到了那一车乘客和自己平安无事的母亲一样在不知不觉中都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记忆里最熟悉的父亲脸上的愁容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生活的欢声笑语；弟弟倒是继续着曾经的求学路，攻读高能物理学博士。

至于自己？

消失在过去的自己怎么可能出现在未来呢？他的心里苦笑一下。这一笑，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毕竟崭新的未来已经枝繁叶茂，他这个属于旧时代的腐烂根系倒也不必念想着他的来处，化作新世界的肥料就足以为他的一声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再睁开眼，视线里空无一物，周围已是万籁俱寂。“原来六维世界里没有智慧生物啊，我还以为能有人送我回去呢……”他想着，再一次闭上双眼，享受着独属于他且永远属于他的宁静。

可能过了几分钟，或者几十年，他也说不准。但在一片寂静之中，耳畔竟然出现了白噪音，而且越来越响。他本以为是自己在无声的世界中待太久产生了幻听，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多出了一块正散发着光芒、还在不断扩大的映射区。

“你个傻子，”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伸出了一只手，紧接着就传来了弟弟的声音，“我找你找了二十二年！还愣着干什么？把手伸给我！”弟弟还穿着他们常穿的那套实验服，腰间系上了一条临时用保险绳，正飘向他所在的位置。

僵硬的身体似乎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转过身，努力向着光芒的地方靠去。

“我回来了。”

评委评语：

陈凯誉：我对于时空循环这个话题一直都是一个比较谨慎的态度，因为需要有足够完善的逻辑闭环去支撑起整个故事的进行。而这篇文章很巧妙的点便是在超短篇篇幅里做到了逻辑闭环。语言的承接方面还有待改进，但设计思路不失为一次值得赞许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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